萝呗坑

绿色出行,看不到的就是看不到了

【叶王】道士夜奔 上

   中   


01

叶司令千辛万苦,转接无数次才联通到广州的电话。可惜喻文州听完他的慷慨陈词,对北上协助之事毫不动心。


“叶司令,你说这个世道最一本万利的买卖是什么?”


叶司令敛了笑容“喻文州你一个书店老板想什么一夜暴富,赚点钱吃饱穿暖看看书不好吗?”


他的话夹杂着士兵操练的声音,通过滋滋作响的电流,不甚清晰。


喻文州心想可惜了,我这辈子读的书都在怂恿我干大事,干脆利落挂了话筒,他回到阁楼继续与同伴制定偷袭日本人军火库的计划。


话筒再无声响,叶司令窝火抓乱头发,外援是请不着了,金家老墓里东西他势在必得,没办法,还得回去哄王道长。火气一上来,叶司令嘴角都长得小泡泡,他这气一半是王道长恼了不理人,一半是心里真不愿王道长进这古墓,他道行高深的老师傅就折在里面,王道长学艺不精,进去着实危险。叶司令点了根烟,看着跟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操练动作整齐划一,提枪上膛,对着靶子啪哒,都是空弹。唉,他要是有钱补充军火,哪要釜底抽薪,扒金总理敛了一辈子的养老金呢。


02

叶司令与王道长的初识既不温柔也不浪漫。


叶司令带着部队悄悄围了金总理家老祖宗在山里的古墓,他们对倒斗一窍不通,正打算炸了墓门闯进去便被个大小眼拦住了。


“贫道在城里听到你们的话,找错地了”他坐在石碑之上瞧着叶司令帽上无徽,外套歪歪扭扭挂在身上,心想哪儿来的野兵痞子,定然瞧不明白碑上的篆文。


叶司令冷笑一声,把枪砰地一颗子弹打在王道士脚边。“显祖考金氏太府君……,道长说我如何找错?”顿了顿又说“哥逃家闹学潮时,道长怕是道德经都没背全吧。”


王道长瞧身下石碑被那土弹丸稍稍打出个小坑,扬起一缕尘沙。心想领头的阵势不小,起码是个团长,怎么用的枪和他二弟射鸟的一模一样。“贫道掐指一算,此处大凶,望你们知难而退,不要枉丢了性命。”


这神神叨叨的话叶司令怎么回信?当即命人绑了王道长。咬着牙命令吴副官上炸药,又嘱咐“省着点。”


“省不了。”吴副官摊手“咱们就剩这点货了。”


这个年头世道不安定,当兵也不一定有口饭吃。叶司令的兵能征善战,屡立战功,出征的电报雪花般飘来,军备补给却拖着欠着迟迟不来。叶司令寻思这不行啊,我是为国打仗不是带着弟兄们送死。他恰时想起情报局那位欠他钱的同窗一句闲聊,别听老金吹他两袖清风,金家的金山银山都被他弄回老家藏墓里了。不是我们熟知的那个老家,在个县城里……


叶司令心思一动想金总理尸位素餐多年,我既是为国打仗,拿他点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算不得大错,便令士兵取下军旗番号,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微县。
    轰隆一声,墓门被炸得粉粹,叶司令手一挥,早已准备好的先锋排挺进,过了一刻无甚动静,大家刚要松口气,突然一阵枪响,有人惨叫,叶司令在口子上大喊快退,有几人是成功逃出来,叶司令骇然看那一名士兵半张脸皆被灼烧得皮肉外翻,意识到王道长所言非虚,正要捉他过来询问一二,发现原地只剩一摊绳索和晕倒的守卫,王道长早已溜之大吉。


03
    叶司令气急败坏回到县城,王乡绅带着管家早就在王家大门腆着脸恭候多时。王乡绅家财万贯,早年有个小小功名,在微县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。他家做的走马贩茶生意,这年头道上土匪众多,若能有军队相护便安全不少。所以叶司令的军队刚进驻微县,王乡绅清出最好的小院好吃好喝供着,招待得无微不至。


一阵嘘寒问暖,叶司令脸上稍显霁色,王乡绅说酒菜已经备好,一掌拍在王管家后背“还不给司令带路。”


王管家心领神会,领着叶司令小小绕了段路,目的是要穿过那王家小姐的闺楼。王乡绅儿女双全,凑得一个好字,这位小姐学的是苏杭大户人家教习的方法,她爹将她养成个出挑的,心里笃定是要寻个有助家业的乘龙快婿。叶司令手握重兵又长得一表人才,难得年纪合适还未成家,王乡绅双眼发光,哪能放过天落的高枝。


王管家能言善道,短短路程,到了闺楼时已经介绍完王小姐如何貌若天仙,知书达礼,极善女红。指着院子里的白兔鹦鹉正要夸小姐心善时,围墙上不起眼的暗门被推开,王道长走了进来,面无表情看了叶司令和管家一眼,淡定从两人身旁略过。


叶司令摸摸鼻子“你家小姐养的宠物真多。”


王管家涨红了脸,结结巴巴解释“那是我家过世大老爷的公子,脑壳有问题,整天疯言疯语不让人上山。”想起王道长脑壳有问题,王管家腰又直了,“司令当他不存在就好。”


叶司令想王道长在山上身手矫捷,口齿伶俐,脑壳有问题的恐怕是这位喋喋不休的老管家。


要进古墓,需得从晓得玄机的王道长身上打听。王道长身世也不是个秘密,叶司令在街上随便找个人一问就清楚了。王道长本名王杰希,王家原当家是他亲爹,在他十四岁时爹娘意外故去,留下一个房间常年充斥中药呛人气味的病少爷。王乡绅直截了当抢了大哥的产业,他是个有微末功名的,脑子会想,房契地契转让买通县太爷盖了大印就合理合法了。王道长趁二叔还没嫌他吃白饭,收拾包袱跟了山上道观的疯道士回去修行。


王乡绅假笑道“杰希好好在道观参悟,生活费叔叔包了。”他想山上多冷多苦啊,他侄儿撑不过几个月,花不了多少钱。


没想到那喝醉酒便胡言乱语的疯道士深藏不露。六年后王杰希从道观回来,个子比他二叔高了一个头,还是瘦得不见肉,精神倒好多了,能跑能跳,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。王乡绅黑着脸将他安顿在朝北的小屋子,王道长不和他计较这应该是自己的房子,安安稳稳住下来,早出晚归。久而久之,下人不把他当主子,尤其是王管家胆子上天还敢摆脸色。王家二少爷是个赌博遛鸟不理事的阿斗,只有那位说话细声细气的王小姐,愿意站出来为她堂哥说几句公道话。


叶司令擦着枪想话本里富贵少爷落难的故事成真了。瞥了眼桌上那盘水灵灵的蜜桃,他寻了个下人嘱咐送到王杰希屋子。


那大爷耿直看他,像看神经病“军爷您不要看大少爷长得不错就去招惹,他那眼睛邪气得很,是天煞孤星的命。”


叶司令便把他防身用的掌中雷亮了出来,这四寸大小的勃朗宁手枪是正宗美国货,通身乌黑铮亮,可不是他用来吓唬王道长的土铳能比的,“军爷有枪,军爷不怕,还不快去。”


04

第二天叶司令带人再上山,派了几个在家乡刨过坟的兵子在前面探查机关,这假冒的到了行家面前自然舞不出个名堂,灰溜溜撤了出来,有个高个子还碰了一脸石灰,空气沉闷得要窒息。叶司令听到上空有人噗呲笑出声,抬头看到王道长坐在古墓旁的老榕树上,饶有兴趣望着他们。手上的蜜桃被咬了个口,还是这般水灵。


     叶司令抱拳“道长可要指点一二。”


“看在你送桃子的份上,我再劝你一次,这墓机关重重,布了火龙油,凭蛮力休想进入,你们尽快离开吧。”说完王道长消失在林间,让叶司令好好领教什么是片叶不沾身的绝世轻功。


叶司令想王道长说的头头是道,定然通晓那五行八卦,须要他助一臂之力。便让吴副官去请王道长来小院坐坐。吴副官捂着手臂折返,呲着牙报告“看不出王道长年纪轻轻,身手了得,他不愿意,你亲自去恐怕也绑不来。”


“那再去一趟,就说我设了宴,有鱼翅羹、古典鸡、红烧狮子头、松鼠桂鱼,哎这是什么……反正把菜名报一遍,请王道长吃饭小聚。”


吴副官将信将疑,本着对这叶司令的信任还是照做,没想到刚报到第二个菜名,瘫在藤椅上懒洋洋的王道长就起身大驾光临。


王道长到了也不和叶司令客气,大大方方吃了起来。他吃相极为雅观,看得出家里特意教过。只一句“二叔为了招待你真是下血本。”整顿饭便不再说话。


边吃边聊的计划付诸东流,小县城拿不出什么花样,这几个菜式叶司令吃了几天也腻了,反倒是身为大少爷的王道长像来别地来做客的,吃得津津有味。


“道长真是擅长扮猪吃老虎啊。”


王道长抹了嘴,隔着西洋蜡烛和鲜花,无辜地歪歪脑袋,眨眨眼和叶司令装傻。


“道长功夫这么好,这么第一次见面就被我轻易绑了?”


王道长想想,诚恳回答:“肚子饿,没力气。”


“哟,您是大少爷脾气犯了不肯吃饭?”


“最近没人请我卜卦算命,没钱吃饭。”


“不回家里吃?”


“家里厨房不做我的饭。”


叶司令愣了愣,没想他如此诚实,一点也不爱惜面子。又看看王道长面前白瓷碗干干净净不剩一粒米饭,身上棉布衫半旧不新,空有少爷身份,实际上是个无产阶级。他那发动学生老乡的壮志豪情上来了,一把抓过王道长的手,“王杰希你放心,只要有我叶修在……”


“你是叶修?”王道长惊道。


叶司令心中大喊糟糕,王道长坦诚相待,他一时迷了心窍把真实身份兜底,泄露出去老金知道他要薅养老钱,还不把他枪毙咯。


“没有,你听错了,我叫叶秋。”


留洋学医的秋弟打了个喷嚏。


“怎么证明你是叶修。”王道长不依不饶“我不会说出去。”他补充。


叶司令叹了口气,他心头藏了股从未有过的情感,舌灿莲花搞得定总理元帅,说得动富商黑帮,碰上王道长却驴不起来。从口袋掏出一枚绸布小包,打开一看,广为人知的第七军军徽光亮如新。明明白白告诉王道长他们被克扣军饷,实属无奈才想盗了金总理的不义之财,找暗路子补充军备。


“我原以为是哪家兵匪要盗墓”王道长念道“如果是叶修的话……”叶司令觉得他语气都温柔了许多“帮你一把乐意至极。”


叶司令摸摸脸,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脸红,早知亮出身份这么管用,吴副官的手臂就不用涂药酒了。


王道长沉吟片刻,“五年前我师父亲眼看到有人抬了十个箱子进了古墓又安然无恙出来,想是金家人有墓中地图避开危险所在。师父下墓查看,说墓道下面有个八卦阵,我需要回道观取些东西才有希望破解。”


“王杰希,我陪你!”叶司令毫不犹豫。


王道长看他一眼,点点头。事情谈好了他告辞回去。没想叶司令鬼使神差迸出一句“你那屋刮南风地上潮湿,我这院子大你搬过来吧。”说完叶司令后悔,那么直接要吓跑人。


王道长没有犹豫就答应了,他骨子里务实,叶司令这院子原来就是他住的,南北通透敞亮,有好地方住何必为难自己在阴暗潮湿的屋子虐待骨头呢?


叶司令便喜滋滋亲自跟着王道长去收拾齐了一人单手可提的行李,搬到隔壁厢房。


05

道观在二十年前还是香火旺盛,有居士出钱修了上山的路。叶司令觉得共骑一马王道长怕是不愿意,便把他们军队那辆时髦帅气的德产边三轮开了出来,在县城街上吸了不少围观人群。


王道长说且慢,指挥叶司令将边三轮开到粮铺前下车买了两麻袋粮食。


叶司令直了眼“你哪来的钱?”买那么多米是要干什么,莫非要野炊。


“昨天小妹给的。”


边三轮很牛逼,驼了两个人两袋米依旧动力十足,一路轰鸣到了个破旧的道观门前。听到声音门开了,叶司令明白粮食没他的份。北京上海那地,洋人教士流行在教会办的,叫什么孤儿院,没想到本土神仙也兴这行。道观里大约住了二三十名孤儿,瘦骨伶仃穿得还算干净,比战乱饥荒中饿殍枕藉,尸横遍野的同乡们幸运许多。叶司令打量着孩子,孩子看到他眼睛亮了起来,“你是骑铁驴子的大神仙!”


我英俊帅气的边三轮怎么变成铁驴子了,叶司令无奈,又觉得这个叫法有点熟悉,然而这些年他走南闯北,在很多地方打过仗,着实记不清楚了。


“他们是皖南的流民,被我和师傅捡回来的”王道长低声和他解释,“你的第七军在皖南除了恶霸劣绅,小孩子不懂这些,只知道你是救苦救难的神仙,记清你的长相以图日后报恩。他们没读过书不识字,倒是能把第七军的军徽画的准确。我听过叶修许多事,心想他虽效力政府,倒也算是个乱世豪杰吧。”


叶司令此刻觉得没有比这夸奖更为悦耳动听的声音了。


王道长取了个木头匣子,腿刚迈出大门,最小的丫头扯住了他裤脚,王道长便决定留下来讲故事陪孩子们玩,叶司令也留下来,陪王道长带孩子。他想老子小时候多傲啊,溜冰打鸟都不屑去,现在在个屋顶松松垮垮的道观里,被太上老君注视着,陪小孩玩丢手绢,强颜欢笑把歌唱,幸好吴副官没有跟来,老吴什么都好,就是喝了酒喜欢和人唠嗑,一不小心说出去,他还如何统率军心。王道长倒是尽心尽力,换了魂似得待人如沐春风,但看他僵直的后背,果然是装的。


“丢手绢,丢手绢”叶司令连走调都漫不经心,风来了没逃过他的耳朵,叶司令小时候傲气冲天不屑溜冰打鸟,依然是孩子王。他翻身跃起,抓了那块沾着松胶香的白手绢,冲王道长追去。把人扑倒在地时,他脑子迷迷糊糊,绝世轻功哪里去了。叶司令的军用斗篷宽敞结实,将交叠的两人盖得严严实实,他能听到心跳声,他的手圈在王道长腰上,毫不费力合拢了,昏暗中一段脖颈白的发光,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,他附身下去,触碰到的光温暖带有松子香。


叶司令踏进小院时忍不住哼出曲子,心神荡漾。他们在山上留到天黑,王道长施展绝世轻功把他带到屋顶上看月亮。他把贴身的那把勃朗宁送给王道长说教他用枪,王道长收下说好;他趁王道长转头的功夫偷了香贴着耳朵喊杰希,王道长武功盖世也没把他打成吴副官;他凭借车头那束窄窄的荧光驾着边三轮在山道上横冲直撞,露水晚风尘沙糊了一脸,王道长那么爱干净的人和他一起笑着,沿路洒下星光。


他这迟到的初恋不是单相思,叶司令骄傲地想,盘算着解决完古墓之事,队伍开拔定是要带王道长一起离开。


叶司令进屋时没点灯,纸糊的窗格子没有厚重的帘幔好使,他房间黑的蓝的白的混搅在一起。谁家西瓜种到他床上来了,叶司令警铃大作摸向腰间驳壳枪,点了油灯一个健步冲下去掀开被子。眼角带泪的王小姐穿着松垮的睡衣出现在他床上,脑子嗡地一声,叶司令急忙转过身去,说话都结巴了“谁,谁把你弄这到这来?”


身后呜咽了一阵“是我爹。”


“你现在起得来么?”


“他们骗我喝了药,没力气。”


叶司令叹气,这事闹大王小姐哪还有名誉在,只能悄悄找人扶她回去了。

脱了斗篷刚要给王小姐披上。


闯进来的王道长正好看到这一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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