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叶王】风雪千涟 7 (完结)
“啧啧,你说你,动手就动手,怎么能砸屋子呢,可惜那些腊梅了。”瑁山山主方士谦晃了晃他华丽的雀翎大扇,口气中藏不住的幸灾乐祸。“叶秋真有本事,两个月就把你的心拢着了。”
王杰希双手罩在宽大的袖袍中,装作听不懂他的话。两个月?他早在八年前就见过叶秋了。
王杰希十八岁行走江湖,医术武艺双绝,颇有名气。药王谷地处西南山林中,地势落差巨大,气候特殊,是药材生长的好地方。谷中分有药修、武修。药修专攻岐黄,弟子甚众;武修传到十九代只有不足十人。因着武力不足,药王谷与旁边大明山上铸剑阁一直唇齿相依。
祖师流传的两本密卷一攻岐黄,为《药王千金方》;一专武学,重在内功心法,称《冲明决》。学医勤能补拙,习武则讲究天分,《冲明决》对练习者体质要求苛刻,所成者甚少。
王杰希便是少有双精者,他根据冲明决心法,自创出一套鞭法,师傅便去淮南雷霆门定了一架内藏银鞭的琴送他做礼物。
王杰希是谷主最小的徒弟,他少年成名,正是跃跃欲试之时。当武修郭师叔拿来第三届武道会邀贴,想着挑战那已夺两冠的叶秋,王杰希没有半点犹豫接下请帖,喜滋滋拿与师傅看。
师傅看了,道:“少年人是该多出去历练”,命人取来一套齐全的行李,拍拍他肩头,“杰希啊,莫忘医者初心。”
此番出谷颇为顺利,到了庐州却碰上一件大事。天色见晚,他本打算在这个庐州辖下小村庄借宿一晚,还未到村口便见火光冲天,烧红天际。
他策马奔去,却看见官兵守在村口,一打听才知道庐州出了时疫,病症凶险,患者去的极快,整个村子的人几乎死绝,官府为了遏制时疫蔓延只能封村放火。
投宿无望,王杰希感慨一番,只好另寻住处。好不容易找到个破庙,却碰上个带着两个四、五岁孩子的村妇。
村妇患了时疫,为了这两个健康的孩子拼死跑了出来。而自己气息奄奄,拜托王杰希将两名孩童带至娘家。
王杰希虽是孤儿,在药王谷多得前辈师兄照顾,他可怜两名孩童无依无靠,敬佩那村妇逃走时不离不弃邻居托付的孩子,当即答应下来。
不巧他刚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庐州城,府尹便下令封城。进退两难时,那名高姓的孩子也生了时疫,发起高烧。
王杰希一面施针竭力遏制小高的病情,一面去庐州医署毛遂自荐,他施针的漂亮手法说服了医官同意他协助治疗。少年人总有冲劲,王杰希也不怕染上时疫,白日跟着医官游走在病患中,晚上在医署翻阅典籍,尝试药方。
武道会开始时间将近,试药几番无果,他也想过一走了之。看看那躺在床上烧红脸的小高,以及每每熬夜时送上热茶的小刘,那小小的念头就烟消云散了。
不过一次武道会罢了,以后还有的是机会。
老天终不负他的努力,到底让他找出治疗时疫的药方,一时间名动庐州城。府尹赞他有功,表示要在折子里给他添一笔,上表朝廷。至于那折子被紧急追回,又是后话了。
等到庐州封城令解除,一个月过去了。王杰希将两名孩子平安带到村妇娘家所在的村庄,将府尹给的赏银留给村妇老实的大哥,请他代为照顾小高小刘。又恐幼儿被欺,买了只虚空楼的信鸽,叮嘱两个孩子有事飞书与他。
路过庐州的游侠告诉王杰希,武道会已到了尾声,叶秋赢面很大。他想了想,决定还是去看看。
赶到西湖边上嘉世山庄,还未与守门庄丁说明,庄内已爆发喝彩,一名庄丁跑出来手舞足蹈,“叶少侠又夺武魁,这下斗神之名再无争议,天下还有何人敢不服我们嘉世山庄。”
王杰希听了,嗤笑一声,既然已知结果,也没必要进这嘉世山庄了。
孤身一人策马行至西湖边,江南的春色到底与药王谷不同,他边走边看,倒也觉得新鲜。待到腹中抗议,便钻进巷子中,进了一家名为知味的小菜馆。
进门时,店里只有个客人,一碗牛肉面吃得热火朝天。脸长得不错,穿着打扮甚是普通,王杰希只当他是寻常百姓,并未留意。
他天生瞳色异于常人,不喜人注意,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,点了菜便发起呆来。
此时,店里又进来一人,王杰希漫不经心瞥了一眼,惊讶地发现来人是嘉世山庄副庄主刘皓。他在去年师傅七十寿宴上见过一次。
印象中刘皓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形象,此刻却放下身段,涎着脸像那吃面的人问好。
“今天是嘉世山庄的大好日子,叶哥怎么不声不响跑出来吃面了。”
“
打了一天,我早就饿死了。你来干嘛?”
“叶哥拿下武魁就消失,陶长老寻不到叶哥,怕在众英雄豪杰面前落了面子,派我来找您呐。”刘皓压低声音道。
王杰希从小耳力过人,听到这句话心中翻起万千风浪,这个家伙就是斗神叶秋?
只见那人放下筷子,眉头皱眉道:“陶轩就是麻烦,武会不好好切磋武艺,偏要和什么武林盟主扯上关系,真当霸图皇风那些人是好相与的吗?”
“是是是……”刘皓又说了好多好话,烦得叶秋终于起身和他离开。
“叶哥武功盖世,小弟拍马莫追,敬佩万分,以后在嘉世还要叶哥多多照拂。”
叶秋的脚步停下来,皱眉道,“刘皓你少花点心思钻营,多费些时间练习,武功必然大有进步。”
刘皓脸一白,随即又换上自己熟悉的笑脸点头称是。
望着两人离去背影,王杰希若有所思,这个叶秋倒是特别,不由期待明年若能交手,可否让他惊叹一下呢。
可惜再也没有机会,待王杰希回到药王谷,看到满目尸骸,惊得丢下缰绳,一路狂奔。找到奄奄一息的师兄,得知又是一出权利相争的闹剧。武修要入世,药修坚持出世,两方不和已久,铸剑阁趁机介入,三方目标都是两本密卷。武修泄露了入谷机关,联合铸剑阁夺取密卷,不想先被铸剑阁偷袭。武修一支尽亡,剩下一群大夫根本无力反抗,被驱赶着聚集在药阁中,逼迫谷主交出密卷。
王杰希抽出武器急急而奔,他清楚师长们只有一双助人救人的手,如何挡得住手持凶器的屠夫。待他赶到药阁门口,没听到任何响动,心里存了一丝希望。
破门而入,便看见师傅躺在药炉旁,纸张烧毁的火星还未消失,他的亲人们都变成不再说话不再动的血肉,理智就此破碎。
铸剑阁主晓得王杰希厉害,却不晓得王杰希这么厉害。他的银鞭无所遁迹,只是微光一闪,自己的刀还停在半空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变故一出,拉回铸剑阁门人的理智,却就不能让王杰希清醒。白练似刀似戟,舞动业火红莲,一时间血光飞天,溅出的血花染红了脸。到最后,这修罗场也只剩王杰希一个活人了。
他抱膝坐在师傅的尸体旁,一点点打开临行前赠予他的包裹,药囊里有一本黄色的小册子,《药王千金方》,他捧着那个小册子,眼神迷茫。“杰希啊,莫忘医者初心。”
闻讯赶来的方士谦,从尸堆中扯出王杰希。他生性跳脱,不服药王谷管制,除了药囊,当起江湖游侠,谷主摆摆手,只当没有他这个徒弟。
最后一把火,烧断了两人与药王谷的最后联系。
方士谦邀他上落龙岭,王杰希想也不想便答应了,在昆仑苦寒之地,一待就是八年,全然不管自己在江湖掀起的风浪。
铸剑阁精英尽失,总还有些残余。药王谷灭门一事在江湖争论不休,他们便推上一把,药王谷藏有绝世武功便是怀璧其罪,人命都算在落跑昆仑的王杰希头上。
王杰希放弃参加武道会,留在庐州除去疫病,使他名噪一时,待灭门之罪一出,武林哗然。消息情报大家,虚空楼楼主李轩听了后,戏称那王杰希有两副面孔,一副菩萨一副修罗,当真邪医。被好事者一传十,十传百,医邪便成了王杰希的名号。
待王杰希说完与叶修纠葛的来龙去脉,脚步一顿,发现方士谦没有跟上来。转身看过去,对方一脸复杂。
“你让叶修去取的彩芝。”
“嗯。”
“坏了,当年解我的晴沙之毒,也是你去引开白虎,我是用防风镖取的彩芝。”
“然后?”
“我采完顺手把镖扔在那了,叶修肯定能看见,他也许早就知道你有晴沙的解药。”
沉默半响,“彩芝可用他处。”王杰希颇为生硬地回了句。
“可是,我之前让柏青半真半假给他漏了底。”
望着方士谦故作无辜的脸,王杰希也只是摇摇头“都已经过去了。”他唤来一只信鹰,将一张小字条小心放入绑在鹰腿的小竹管里。
信鹰振翅而飞,方士谦抬头看着盘旋而去的身影,心里想着,那些费劲心机潜入王杰希书房的人,发现拿到手的是一本医书而不是所谓的绝世心法《冲明决》,又是作何表情呢。
“还有一件事,叶修毒发的时候,晴沙解药还在我这里,你是用那个救了他?”
“不错。”
“浪费,那可是独一无二,可解万毒的神药。”
“我都没后悔,你叹息个什么劲。”
“我不是担心你吗?”
说着,王杰希面色一变,一阵咳嗽,方士谦忙过去给他顺气。
“无妨,这样挺好的。”
斗神叶秋,死于晴沙。
消息一出,武林震动,各家各派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马不停蹄赶到嘉世山庄吊唁。
陶轩在白绫前,哭诉叶秋死得惨烈,话锋一转,提到嘉世已经掌握晴沙解药,该是联合起来铲除魔教,为叶秋报仇的时候了。
门派联合,须得推出武林盟主掌控大局,陶轩借机介绍嘉世新庄主孙翔武功盖世不逊于叶秋,堪当大任。
在场的诸位久经风浪,何尝看不出陶轩的目的。只是谁有晴沙的解药,便赢得无解的胜利。
就在计划一切顺利的时候,有人出声:“且慢。”
众人一看,原来是霸图堡副堡主张新杰。
“我们霸图也有晴沙的解药,堡中中毒的弟子服用,确实有效。”
一时间议论纷纷。喻文州眯起眼睛,待哄闹进入高潮,他出声拿了主意“要不对对药方?”
陶轩勉强稳住阵脚,两家差了人对照,一模一样的药方。
霸图堡屹立武林三百年,家大业大,又拿了第四届武冠,足以与嘉世相提并论,双方僵持不下,那便按照老规矩比试一场。
霸图堡主韩文清有拳皇之称,是与叶秋同一时期成名的英雄人物,孙翔到底年轻,输给经验老道的韩文清。
武林盟主人选就此决出。陶轩咬碎银牙,好好一番布置,倒为别人做了嫁衣。
三个月后,由霸图堡牵头的盟军杀至漠北,此一役改变了武林格局,成就了武林新生的小辈们。
还有些小门小派战功不少,打响了名头。
比如兴欣客栈,本来只是西湖边默默无名的小店,却涌现好几个少年英雄,在盟军中颇为惹眼。
“不行不行,小唐你用这招起手,充其量以一当二,再多就挡不住了。”
“包子,你还要多练练。”
“老板娘……打起来的时候躲远点。”
“叶秋!”有人咬牙切齿。
“干什么,我不是指导你们吗?”叶修玩着千机伞,一脸无辜。
“你不是答应陶轩从此退隐江湖,还来和我们抢人头,无耻。”趁着老板娘发怒,方锐哪能放过围攻叶修的机会,其他人赶紧跟着附和。
“哟呵”叶修心里想着孩子翅膀硬了,心也野了。抱拳道:“各位前辈,散人叶修请多指教。”
“该喝药了。”安文逸端了两碗汤药过来。
“叶修前辈,沐橙前辈说你中毒时也曾强行运功,这是有助体内脏器恢复的补药,你也一起喝了吧。”
叶修求救望向四方。魏琛、方锐等老油条早已看天,苏沐橙则微笑着看了过来。
“喝就喝吧。”叶修认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。
这熟悉的味道,叶修忙吞了几枚丸子祛除苦味。那是他从鹿澜山上带出的唯一想念。
叶修似想到什么,转头问安文逸:“小安,你说这是有助脏器恢复的药?”
“是啊。”安文逸的态度认真无比,像极了他的恩师张新杰。
“看看这副药方。”叶修取来笔墨纸砚,默写了一遍,正是王杰希给他的第二张药方。
安文逸仔细看了看,“前辈吃的这副药方是照医书所写抓的药,而这个改动了几味药材,搭配更为精妙,恢复效果更好些。”
“那你再看看这个”叶修又写了一张药方。
安文逸接过来看了许久,又给叶修把了一次脉,才确定道:“前辈脉象有些异于常人,这个药方针对于此,去了温热的药材,添了别的,旁人不能乱用,是单独为前辈写的吧。究竟出自哪位名医,如此精准,文逸佩服。”
叶修不再说话, 他靠在窗边望着连绵沙漠,心已飞回那方冰雪之地。
“想去就去吧,这里还有我们呢。”
叶修在白梁镇住了一个月,终于逮住了下山打牙祭的袁柏清。袁柏清看到他吓白了脸,半骗半哄,叶修还是来到鹿澜山。终年积雪亘古不化,王杰希的居所却已是废墟。
“怎么回事?王杰希呢?”叶修怀了不好预感,声音也抖了起来。
“你还是来了。”
闻声转头,一个衣着华丽,披着皮裘,摇着羽扇的男子凝这脸向他走来。
袁柏清惶惶叫了声“师傅。”
这便是瑁山山主方士谦了。
“你来晚了,杰希已经走了。”
“他去了哪里。”
“十方净土,极乐世界。”
叶修猛然抓紧千机伞,“他是怎么死的。”
“杰希自己也中了剧毒,好不容易练出一颗能解万毒的丹药,都给了你。你要看看他的墓碑吗?”
轰地巨响,千机伞伸缩成矛,一招怒龙穿心呼啸而出。
方士谦躲得狼狈,繁琐的衣饰乱成一团,气愤道“叶秋,你干什么!”
“谎话编够了吗?”
方士谦慢条斯理地整好衣饰,慢慢踱到叶修面前,扬起下巴“我自认为毫无破绽,你是怎么看出来的。”
“没看出来,诈你而已。”幸好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王杰希死了罢了。
“……”方士谦生生忍住了与叶修动手的冲动。
“他去了哪里。”叶修又问了一遍。
精心布置布置的戏码被人悄悄翻了去,方士谦自然没个好脸色,“去哪里!你还有脸问,还不是你怂恿他出去游历江湖。”
“终究是无缘啊。”叶修苦笑。
“我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不过你去庐州高家村等着,总会见上一面。”方士谦用羽扇遮了半张脸,看了一眼依旧僵硬的袁柏清,唤来贴身侍童,让他领着叶修下山。
待叶修走远,本是不动的袁柏清哇地一声抱住了方士谦,“呜呜呜,还是师傅对我好。”
“傻子,我能真和他说是你失手烧了房子,王杰希才出门远游的吗!”而且也是王杰希拦着不让人救火的错!
“啊啊啊,前辈云游回来和我算旧账怎么办?”
方士谦嘴上说着“怕什么,有师傅在,他敢打你?”心中微涩,王杰希是不会再回来了。
袁柏清引发的火灾烧去了王杰希大半累赘,他简单收拾了行李便按着叶修说的路线游历起来,山河风光无限,引得人心中畅快,只是少一人相陪,万千想法只能化作琴音说给自己听。
花了大半年走完北方诸地,想起高英杰来信说,对他甚是想念。
想想数年未见,王杰希拍马奔向庐州。
高家村的小院已经修整过,多种了几株芭蕉,绿意晏晏。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抱着一簸箕藤黄小心地摆在竹架上。另一个个子更高的少年抓着把木剑和一人争论着什么。那是熟悉的声音“刘小别,说好不怕的呢,我又不是真揍你。”
刘小别喊着“我不会再相信你啦。”跑向院门,与呆立的王杰希撞个满怀。“大夫!”刘小别惊喜道“您真的来了,那个叶修竟然没骗我们。”
“我骗谁,都不骗小孩子的好不好。”叶修也走过来,笑着望向王杰希。
“再给一次机会吧,王杰希。”
手拢过去,这一次没有被拍开。
是谁多事种芭蕉,早也潇潇,晚也潇潇。
是君心太绪无聊,种了芭蕉,又怨芭蕉。
END
结尾那两句诗是这个故事的灵感=。=,虽然写出来跟这诗没啥关系。写完老王身世深深质疑自己粉籍,怎么舍得虐老王(ㄒoㄒ)。早知道设定个魔教圣子啥的相爱相杀就完了,瘫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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